哥伦比亚有半数以上的土地都被森林占据，但2022年10月初参观亚马孙雨林（亚马孙雨林横越巴西、哥伦比亚、秘鲁、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圭亚那及苏里南八个国家——编者注），对我和策展人朋友克里斯蒂娜（Cristina Lleras）来说还是首次。在机场时，我们旁边有一对年轻的荷兰夫妇，他们并不需要等待半辈子才获得去雨林的机会，来到哥伦比亚的第二天，他俩就动身前往“地球之肺”。
从波哥大出发，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后，我们抵达了位于哥伦比亚最南端的亚马孙特别区首府莱蒂西亚。莱蒂西亚与巴西的塔巴廷加紧紧相连，就像一个城市，这个区域里的人们讲多种语言——西班牙语，葡萄牙语，以及“葡式西语”，还有本地的土著语。
行走在正午的阳光下，早点看到亚马孙河的渴望越来越强烈。然而，我们不知道此时是亚马孙河一年中最干燥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德国电影制片人赫尔佐格（Werner Herzog）电影里的画面，还浮现出了卡帕克斯（Kapax）的形象，他是哥伦比亚版的人猿泰山，此人曾用双肩扛着一条大蛇在河里游泳，并对河中凶残的食人鱼置若罔闻。后来我们才了解到，这种鱼实际上一年中有一部分时间是素食者，另一半时间则化身为清道夫。
探访圣马丁德阿马卡亚库村
我们首先前往的是圣马丁德阿马卡亚库（San Martin de Amacayaku），这是一个提库纳族土著村落，位于哥伦比亚阿马卡亚库国家公园西侧。我们沿着河流前行，河岸边有几棵倒下的树，唯有这些迹象暗示着旱季的来临。
由于乘坐的从莱蒂西亚出发的快艇坏了一个马达，我们到达阿马卡亚库国家公园的入口时，时间已经过了17时，比预约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原本应该有一艘格雷戈里奥之家旅舍的船接上我们继续前行，但入口没人，而且这里没有网络。同行的那对年轻的荷兰夫妇虽然惊讶，但至少很高兴我们都前往同一个目的地。一名渔夫划着小木舟路过，我们向他诉苦，他回答道，等候的人见我们迟迟不来就离开了。我们问他是否可以步行前往，他回答说：“也……行，但可能要走三个小时。”与此同时，我决定用无人机在河面上空拍摄美丽的夕阳，噢天哪，夜幕降临了，他们是把我们忘了吗？从无人机的视角看，我注意到在大约百米内有一个巨大的建筑，那应该是公园管理员住的木屋，即我们的下一站。
当接我们的人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雨，年轻的荷兰女孩吓得哭了起来。她的男友使出浑身解数，向她保证一切都会好的。我在见到公园管理员海梅（Jaime）先生时，心里的石头才落地，他与旅舍取得了联系。在等候的过程中，风雨交加的景象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森林、昆虫、萤火虫等等一切发出的声响将我们紧紧包裹。
从亚马孙河到圣马丁德阿马卡亚库的旅程是沿着阿马卡亚库河一路前行，通常要花费30分钟，但由于是旱季，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今年格外严重”，弗洛伦蒂诺·奥罗斯科（Florentino Orozco）说道，他跟儿子一起驾船来搭救我们，他的儿子坐在船头，用头上的灯照亮水路。河边有很多倒下的树木，像幽灵一样，但我和克里斯蒂娜沉醉其中。弗洛伦蒂诺看上去对这条河了如指掌，有几个地方通过时需要格外小心。过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到了圣马丁德阿马卡亚库。
格雷戈里奥之家的人在岸上等着我们。村子里亮着灯，所有的建筑都由木头制成，只有屋顶是金属的。踏进旅舍，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的木头屋子，天花板很高，这一切令人觉得温暖、安心。进入屋子之前需要先脱鞋，餐厅很舒适，它后面是一个开放式厨房，有两张带长凳的长餐桌，可以听到人们在讲英语和荷兰语。二楼有一个开放的吊床区，一楼和二楼都有客房。长途跋涉之后，我们饥肠辘辘，当晚的菜单是意大利面，我们在里面加了一种当地的辣酱，叫做 “图库皮”（tucupi），由辣椒和发酵后的木薯汁制成，克里斯蒂娜很快就爱上了它。年轻的荷兰女孩此时笑吟吟的，甚至颇为风趣地在讲述我们在丛林中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格雷戈里奥之家的经营者是一名荷兰研究员，名叫海克（Heike Van Gils），她当年来到亚马孙，爱上了何塞·格雷戈里奥，他是一名提库纳部族的首领，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海克曾经的博士研究主题是与切叶蚁（Atta sexdens）有关的环境因素，如今她负责监督旅舍的管理，此外他们还参与了许多社会项目和保护项目。例如，哥伦比亚某个前任政府曾决定建立阿马卡亚库国家公园，这固然很好，但他们没有征求当地原住民部落的意见，所以当前有一些土地问题需要解决。
我们总共住了四晚，每天他们都会组织两项日常活动，要么是探索森林或河流，要么是参加手工研讨会，学习如何编织或制作陶器，我们做了陶器，还做了一日三餐。每个导游都会帮助我们了解这个村落是如何运作的，他们所掌握的有关森林和植物的知识令人感到震撼。曾在第一晚营救过我们的弗洛伦蒂诺也是一位村落首领，同时是教师和导游。虽然他看起来有点严肃，但一旦他放松下来就会敞开心扉，他天生就具备讲故事的能力，会讲一些令人拍案惊奇的森林冒险故事，也会讲亚马孙当地流行的笑话。夜晚在森林中徒步时，你仿佛走进了一本活生生的生物书，你可以看到一部全面的讲昆虫、狼蛛、鸟类的百科全书，但不包括美洲豹，它们并非不在这里，而是极少现身。
在这里，你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亚洲，有些人看上去像毛利人，有些像柬埔寨人或泰国人。另外，这里似乎还存在跨洋贸易，比如这儿的一些船使用的是从泰国进口的长轴螺旋桨马达（KKK泰国长尾船）。圣马丁德阿马卡亚库这个村子不大，现在仍然归长老们管理。所有的居民都是提库纳族，只有少数外国人被允许在这里定居。人们说提库纳语，惟一被允许信奉的宗教是天主教，“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产生问题”，弗洛伦蒂诺说。每天傍晚时分，人们都会聚集在一起玩迷你足球，也叫做室内足球，但这里的人们是在户外的篮球足球场上进行此项运动；球场也用来举办15岁生日庆典，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拉丁美洲其他地方，这个成年仪式都同等重要。音乐声通宵达旦，一直持续到次日天亮。在这个村落的日常活动中，玩迷你足球有着特殊的地位。不同年龄段和性别的小型球队轮流踢着快闪比赛，有些人还会赌钱。何塞·格雷戈里奥也加入了这一行列，他每次都穿上干净的球服，看起来总是精神抖擞。
与海克和何塞共处了五天，我们并没有准备好告别，但不得不踏上前往阿马卡亚库国家公园东部的旅程，去参观莫卡瓜村的精品旅馆——卡拉诺阿（Calanoa）。
莫卡瓜村之旅
卡拉诺阿是一家旅馆，也是一片私人的自然保护区，由迭戈·桑佩（Diego Samper）和玛琳·桑佩（Marlene Samper）共同开发和经营。Calanoa的意思是 “流露自然精神之地”，它是一个爱的产物，凝结了这对夫妇与雨林亲密接触的一生，也是一个创造了可持续旅游资源的项目。卡拉诺阿采用天然材料和热带风格的设计，提供丰富美味的食物，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社会活动，赢得了各路大神的推荐，诸如美国的国际期刊出版集团——康泰纳什（Condé Nast）。迭戈以前修习的是科学，后来成了一名艺术家和摄影师。从大学时代开始，他就长时间与亚马孙部族生活在一起，学习他们、了解他们并用相机记录他们。夫妇二人在温哥华和卡拉诺阿两地之间往返生活。
莫卡瓜村比圣马丁德阿马卡亚库村更古老，人口更少。在这里，来自不同部族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不同的宗教信仰并存，村里还有一个太阳能发电站，可以一直使用到午夜。然而，据弗朗西斯科·罗哈斯（我们的导游之一，也是一位出色的木雕师）说，这的人们不了解计费系统，许多人认为太贵了。村里最大的旅游景点是一个叫马伊库奇卡（Maikuchiga）的猴子康复中心，最初是由一位美国研究人员建立的，但现在被交给这里的部落，由后者费心去康复那些从非法贸易中拯救出来的猴子们。看上去他们并没有拿到多少资金。不过至少我们能够了解到，与巴西和秘鲁相比，哥伦比亚的法律在保护动物和森林方面做得更多。
虽然莫卡瓜村距离亚马孙河更近，但其入口处也面临着和圣马丁一样的低水位问题。在旅馆的时候，没有人提到节约用水的问题，但我和克里斯蒂娜仍然尽可能地做到最好。很难想象，在世界最大的河流旁边竟然会有缺水的问题；与此相反的是，去年波哥大的雨量比往年要多。
米尔西德斯（Melciades Curitima）是我们的另一位导游，也是卡拉诺阿的园丁，他带我们在森林里徒步旅行。我们渐渐意识到原始森林和有待恢复的地区之间存在区别。米尔西德斯是最年长的员工，他与我们分享了许多当年他们与迭戈一起建造卡拉诺阿的事情。他带我们去看一棵古老的木棉树，他对此树有着特别管理权。站在这棵巨大的树旁，你很难不感到敬畏，它的根部像一个巨大的三脚架。米尔西德斯是一名萨满，曾被邀请加入一个亚马孙传统医学的组织，但他拒绝了，说最好给晚辈一个机会。此外，他对自己在卡拉诺阿的工作很满意，而且他正在为养老金存钱。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见到了他帮迭戈收集的蘑菇。另外，我们还看到一些挂在森林里的巨大画布，米尔西德斯说“迭戈先生想让森林自己来作画”，这些画已经有半抽象半具象的样子。
我们住了三个晚上，其中大部分时间与年轻的荷兰夫妇同住一个旅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在第一天遇到了一个来自麦德林的朋友，叫格洛丽亚（Gloria Saldarriaga），曾是一位画廊老板，后来成为了时尚博主，她和几个朋友一起在亚马孙买东西，直接从本地匠人的手中购入， 格洛丽亚说：“在这里，你可以发现一些不可思议的工匠。”
旅程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莫卡瓜岛看懒熊，下午去寻找粉红海豚，还在河里游了泳。旅行结束时，克里斯蒂娜已经读完了英国当代作家约翰·福尔斯（John Fowles）的《树》，书中有这样一句话“融入林木间，总似在云端”，这句话说得很对。 克里斯蒂娜从旅馆的厨房里买了很多图库皮辣酱带回家。回来一个星期后，我们再度充满活力，期待着到某年亚马孙河水位最高时重返旧地，然后看看环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当地的人们告诉我们，那将会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本文图片全部由作者提供）
[本文作者为哥伦比亚汉学家、艺术家]
代表文章：
《茶与咖啡：两个世界的相遇》
《拉美绘面的现代缩影：博特罗在中国》
《友谊之光闪耀在西湖上》 （2010）
《“庆祝”：1952 年北京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中的文化交流与公共艺术》
《“宣纸灯笼长龙守护的迷宫”：哥伦比亚的中国文化和中国移民区》（2019）
《曼努埃尔·萨帕塔·奥利维拉：为了和平，1952 年的中国之旅》 (2020）
《连点成画：生活、学习与跨文化创造》（2021）等
译作：
蒲松龄《苗生》( El invitado tigre)
《画皮》( La piel pintada)
《婴宁》( Risa eterna)
《三毛流浪记》( Sanmao)。
出版物：《本马计：中国录像艺术的观念、实践与文化代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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