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Elon Musk)研发可以重复利用的火箭，制造电动汽车，探索研究脑机接口技术，创办OpenAI、布局低轨卫星……在很多科技领域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与成就，加速了行业或社会的变革。因为马斯克所表现出的能力及取得的成就，“为什么中国目前为止还出不了马斯克？”也引发了人们的思考，中国证监会原副主席高西庆等专家、学者还曾在不同场合针对这一问题发表过自己的见解。不过，关注点主要是集中于马斯克在美国创业时期的创业环境、营商环境。
其实，被很多人忽略的是，马斯克从小就表现出了对科学和技术的兴趣，成年以前的教育对马斯克的职业选择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例如，太空梦正是马斯克年少时许下的一个愿望，儿时种下的科学种子，在成年后开花结果。
马斯克本人也曾在一次论坛上被问及与上述问题类似的问题。他回答的着眼点是学校教育。马斯克认为：创新来源于对过往经验的质疑，要敢于提出是否有更新的方法，要经常问这样的问题。如果学校教育不让学生这样，就会扼杀（学生的）创新。
众所周知，马斯克是实践派。受自身经历的启发，认为教育对人生意义重大的马斯克，在五个儿子十岁上下的年龄让他们退学，并于2014年在SpaceX公司的一角，为他们建立了一所“未来学校”——“AdAstra”。
AdAstra的命名源自拉丁语名言“PerAsperaAdAstra”，为历经坎坷终抵星辰大海之意。AdAstra开课时的学生除了马斯克的五个孩子外，还有几位SpaceX员工的孩子，学生不到十名（注：可能因为其子女长大，目前该学校已经关闭）。
AdAstra的特色之一是让学生的热情、天赋和兴趣得到满足。AdAstra的两大核心目标是培养学生的创造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马斯克认为，应该“让教育适配孩子，而不是孩子适应教育”“人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能力。迎合他们的天赋和能力的教育更有意义”。
马斯克的孩子在步入社会后是否也如马斯克一样，在某一领域闪闪发光甚至成为杰出人才尚需要时间的检验，但与马斯克教育理念相近的，诸如让教育适配孩子、因材施教、人尽其才等在十数年来也是各国基础教育（幼儿教育至高中教育阶段）界所倡导、追求的教育理念。
回到“为什么中国目前为止还出不了马斯克”的问题，诚然，类似于马斯克这种杰出人才能否破茧而出主要取决于基础教育与成年工作的两个阶段。但更多时候，基础教育与成年工作的两个阶段是递进的关系，并且前者对后者的影响深远。对此，用人单位也有着深刻的认识，如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在2023年7月7日就谈及了此问题，他指出，“基础研究离不开基础教育。没有好的基础教育就培养不出顶尖人才。我们这几年都是从海外招聘人才，以后招聘困难了，要靠国内学校培养”“这个世界上就一个乔布斯（Steve Jobs）吗？那我们中国有没有乔布斯？应该是有的啊！很多聪明的小孩子都很厉害的”。他进一步剖析：“教育为什么重要呢？天才都是从少年中产生的。中小学齐步走、同质化教育，把天才给埋没了。孔子都讲因材施教。”（注1）字里行间，任正非对基础教育的关心溢于言表。
从教育的维度看，为什么“中国目前为止还出不了马斯克”，这一问题与“钱学森之问”“李约瑟难题”（注2）一脉相承，是对中国教育、中国可持续发展的关心、关怀。在我国，虽然基础教育的方式与内容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整体上仍然强调应试教育，偏重于课本知识的灌输，重视孩子的考试成绩，却忽视了以人为本的培养。
针对这一现象，党中央、国务院非常重视。在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中，要求建设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高质量的教师队伍，因材施教，保护学生的合法权益。在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国家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中提出，坚持因材施教，不断开创人才辈出、人尽其才的新局面。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基础教育工作。习总书记于2016年9月9日在北京市八一学校座谈时表示，基础教育是提高民族素质的奠基工程，要遵循青少年成长特点和规律。素质教育是教育的核心，教育要注重以人为本、因材施教，注重学用相长、知行合一，着力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在2018年召开的全国教育大会上，习总书记进一步提出“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建设教育强国”的新要求。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要求“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发展素质教育，促进教育公平”，提出到2035年“建成教育强国”的目标，吹响了加快建设教育强国的号角。
2023年5月29日，习总书记在主持二十届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体学习时进一步强调，建设教育强国，基点在基础教育。基础教育搞得越扎实，教育强国步伐就越稳、后劲就越足。基础教育既要夯实学生的知识基础，也要激发学生崇尚科学、探索未知的兴趣，培养其探索性、创新性思维品质。与此同时，习近平总书记也指出，我国在建设教育强国上仍存在不少差距、短板和弱项，实现从教育大国向教育强国的跨越依然任重道远。
围绕建设教育强国，重庆谢家湾学校教育集团的党委书记、总校长刘希娅在其发表的《建设教育强国：基础教育的使命与担当》一文中表示：“在与各地一线教育工作者进行深入交流的过程中，我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和认识到，高质量教育体系的建立和教育治理的综合变革，需要参与其中的每一所学校、每一位校长、每一名教师都准确识变，主动应变。”
除在重庆谢家湾学校教育集团任职外，刘希娅还兼任国家督学、国家教师教育咨询专家委员会委员等职务，并入选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等。刘希娅从一名学校校长到承担更多的责任与使命，是基于谢家湾学校长期坚定不移地推进素质教育并走在全国前列而被赋予的。
其中在2018年，谢家湾学校（2021年变更为现名，此前为谢家湾小学）荣获第三届中国质量奖，成为重庆市第一个、全国教育领域第一个中国质量奖。这一荣誉的分量很重，且历经中国质量奖多名评委成员的多次暗访，是对谢家湾学校深化素质教育高质量育人的最佳褒奖。
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名言：“一个校长对学校的领导，首先是教育思想上的领导，其次才是行政的领导。”于2004年起担任谢家湾学校校长的刘希娅告诉《环球财经》，我们现在面对的中小学生，十年后就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走什么样的路，二三十年后，他们的思想情感、能力素养就会决定中国走什么样的路。这种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让当时年仅30岁的她如履薄冰，甚至一度陷入了困惑。因为当时全国涌现出了追求办学特色化的热潮，很多学校跟风式地带领全校师生创足球特色、武术特色等办学品牌。那么谢家湾学校应该打造什么样的教育特色？面对万千选择，做出正确的决策并不容易，刘希娅一度困惑。
经反复思考，刘希娅认为教育应该追求最大化地接近每一个孩子的发展需求。2005年，经过历时一年的讨论，最终确定了谢家湾学校“六年影响一生”的办学理念，并萌生了“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的主题文化。
所谓“六年与一生”，刘希娅认为，人的一生中知识的积累是从这里开始，习惯的培养从这里关注，人格的塑造从这里起步。因此，六年与一生不仅是时间上的联系，更是六年里的每一天与一生之间的关系。孩子们在小学阶段的生活无疑将更为重要地影响着其一生的发展。某种意义上，谢家湾学校于2005年确定的“六年影响一生”办学理念及“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的主题文化与马斯克的理念不谋而合。
顾名思义，“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谕旨百花齐开放，促进孩子们主动地、个性化发展。
刘希娅指出，真正的教育不应该依赖刷题及时间的堆砌，教育的根本是育人不是育分，学生的成长不仅是看学习成绩，自信阳光的心态、团结合作的品质、实践创新能力等也是重要内容。再次是激发学生自主探究的欲望。刘希娅告诉《环球财经》：“我坚定地认为，学校不应该急功近利地追求标新立异的政绩工程，而是应该老老实实落实党的教育方针——素质教育所鼓励的尊重和接纳每一个孩子的差异，不辜负每一个孩子的潜能，为每一个孩子生动活泼成长提供竭尽所能的支持。这就是我追求的教育特色。”
明确了价值观后，谢家湾学校开始探索方法论，将孩子的立场、体验、收获作为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开启了全方位的深化实践。刘希娅表示，教育就是要有因材施教的策略和有教无类的情怀，通过改革，谢家湾学校将全部学科（共十几门）整合为道德与法治、语文、数学、英语等七门课程，只用原来60%的时间即可完成国家课程标准要求，节约出来的时间则由教师引导学生们开展学科专题活动和社团活动。画沙画、做航模、跳拉丁舞……每天下午两点，不同班级、不同年级的学生因为共同的兴趣聚在一起，孩子们有生活实践类、思维拓展类等200多个社团活动可以选择，还有辩论赛、演讲赛、新闻评论、超市购物等500多个学科专题活动可以参加。在参与体验中，孩子们的生活能力、认知能力和团队合作能力都得到了潜移默化的提升。
这里有必要提及的是，谢家湾学校的素质改革在伊始遭遇了一些家长的质疑。有人认为，“素质教育=幼前教育，从而加重阶层固化”。刘希娅表示，实践证明谢家湾学校改革的方向是正确的，因为孩子们的学习负担不仅小了，成绩却提升了，而且个个多才多艺、思维活跃。重庆市教育评估院对学校的质量监测结果也显示：谢家湾学校学生考试成绩好、学习负担轻、综合素质好，各项指标在本市名列前茅。对此，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2014年还以《谢家湾小学课改:一次艰难的探索》为题对谢家湾学校的课程改革进行了专题报道，一些之前表示质疑的家长也改变了看法。
刘希娅告诉《环球财经》，谢家湾学校所有的改革探索，只为开辟出一条教育的新路，不追求人人上名校，只希望不辜负社会各界和家长们的信任，不辜负孩子们的潜能和努力。家长之所以会对素质教育抱有担忧，更多的是凭经验参与孩子教育，对素质教育的科学理解不够。部分家长依然认为素质教育是与学业学习相剥离，认为素质教育就是唱唱跳跳，就是摒弃各类考试等，这些理解都是片面的。谢家湾学校的素质教育不是简单的唱唱跳跳，而是通过孩子们学习方式、老师们教学方式的转变以及变革课程内容达成的素质教育。
2018年，重庆市政府选送谢家湾学校参评第三届中国质量奖，历经一年半的全方位评审，谢家湾学校“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素质教育质量管理模式在众多参评的教育单位中脱颖而出，荣获中国教育领域第一个中国质量奖。第三届中国质量奖评审组对谢家湾小学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学校创新实践的素质教育质量管理模式，优化了教学方式和学习方式，创新了教学、教师管理，探索出了一条实施素质教育的新路径，有特色，可推广。在改革创新方面的典型经验和做法，建议尽快制定标准，在更大范围内推广，充分发挥优质学校的辐射引领作用，带动更多的学校办人民满意的教育。教育部课程中心主任田慧生评价说：“谢家湾学校的课改抓住了基础教育育人的关键环节和核心，是全国最彻底、最系统、最全面的课改，虽然是艰难的，事实证明也是成功的、可行的。谢家湾学校做了中国教育未来30年想要重点做的事情。”（注3）
2022年，谢家湾学校再次获得殊荣，“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减负提质案例被评为2021年度全国基础教育优秀工作案例。
在谢家湾学校屡获殊荣的同时，刘希娅个人也成长为特级教师、全国人大代表（十二届、十三届、十四届）、国家督学，入选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等。目前，教育部、重庆市、九龙坡区“刘希娅名校长工作室”相继成立，刘希娅以谢家湾学校的改革经验为案例，培训了全国近20个省市，近十万名干部教师。那么作为与全国其他省市接触最多的校长之一，刘希娅所了解到其他省市学校的教育改革情况是怎样的，有哪些障碍？
另外，谢家湾学校于2021年开办了初中部，开启新一轮教学改革。刘希娅认为，真正的素质教育是经得起高考检验的；不管在哪个学段，只要准确把握党的教育方针，坚守孩子发展的立场，采用科学的方法，素质教育都是可行的。她说，她就是想要在别人不看好的中学教育阶段，探索不依赖掐尖挑选生源、机械刷题的办学新路，以差异化的教育内容、方法、策略保障每一个孩子全面而有个性地发展。
在记者看来，刘希娅在中学推进教育改革是迎难而上，是用行动直面质疑。但在改革中是否会再出波澜？就在刘希娅乘风破浪的同时，同样以素质教育而著称的北京某著名中学校长在进行了11年教学改革后，遗憾而退。
与该校长面临改革压力最大的阶段——高中阶段相比，目前只面对九年制教育阶段的刘希娅是幸运的，但压力的内核是近似的，尤其是在初中阶段。带着期待，也带着疑虑，《环球财经》来到谢家湾学校，拜访了刘希娅。
强国之基：学习方式是否科学，影响育人质量，影响教育高质量发展
《环球财经》：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要求建设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高质量的教师队伍，因材施教，保护学生的合法权益。2004年您开始担任谢家湾学校的校长，带领全校勇探素质教育新路，成果喜人，谢家湾学校的教育质量走在了全国的前列。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建设教育强国”的新要求。作为谢家湾学校的总校长，在新要求、新使命下您将如何继续发挥示范带头作用，有哪些具体抓手或策略？
刘希娅：在建设教育强国的新进程中，我们面临着许多新形势、新挑战、新变化。每一位教育工作者要在新的教育发展背景下，积极应变、主动作为。我和谢家湾学校的伙伴们未来主要将从以下三方面探索突破：
一是以党组织领导的校长负责制深入推进，继续坚定不移落实党的教育方针。发挥党建引领作用，推动党建与教育教学深度融合，将贯彻党的教育方针融入办学治校、教书育人全过程，全心全意发展素质教育。117个党员工作室示范带动，在跨学科学习、对话评价、课例研讨中带头引领全校教师积极探索实践。
二是继续以学习方式变革为突破口引领课程教学改革。学习方式是否科学，直接关乎孩子们的学习质量，影响着学校的育人质量。在推进教育数字化建设背景下，接下来，谢家湾学校也将着力以数字化建设深化学习方式变革，从学校人际生态、教学生态、治理生态、家校共育生态等方面系统优化。
三是进一步以教育集团、工作室等为载体发挥辐射带动作用。带动教育部、重庆市、四川省等各级刘希娅校长工作室105位校长及学校干部教师，以及谢家湾教育集团11所成员学校继续加强教育教学改革方面的研讨和探索。以举办国际性全国性学术研讨会议、每年300多个团队到校研修为契机，带动更多人凝聚共识、优化路径。
《环球财经》：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全面实施素质教育,着力提高教育质量,培养学生社会责任感、创新精神、实践能力；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加快建设教育强国。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发展素质教育，促进教育公平。此外，因材施教一词也是教育体系相关文件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词汇。
请问您认为，因材施教、素质教育、教育质量与建设教育强国、高质量教育体系间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刘希娅：这几者之间的关系肯定是相互影响、密不可分的。推动教育高质量发展是建设教育强国的重要支撑。我所理解的教育高质量发展是基于每一个孩子的高质量发展，是让每一个孩子的潜能不被辜负，按照自己的优势去发展，即素质教育所倡导的人人、全面、个性健康发展。这需要我们以科学的学习方式，根据每个孩子的差异化发展情况，因材施教地为他们提供支持。
因此，学习方式是否科学，直接关乎孩子们的学习质量，影响着学校的育人质量，进而影响教育高质量发展。我常常提醒老师们，既要为那些进入世界名校的优秀孩子喝彩，也要不挑选、不抛弃、不放弃每一个孩子。
《环球财经》：对于“学习方式是否科学，直接关乎孩子们的学习质量，影响着学校的育人质量”这一点，您能展开讲讲吗？
刘希娅：2022年3月8日我在全国两会代表通道上说“孩子们抗拒的往往不是学习内容，而是学习方式”，这是我们办学20年来很真切的感受。
实践中我们发现，进入21世纪，社会在飞速发展，基础教育领域师生教与学的方式却转变迟缓，存在学生学习兴趣不高、动力不足、被动接受、机械刷题等状况，存在“重智轻德”“强应试，弱实践”“知行脱节”等现象。这与党中央提出的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和素质教育精神并不相符。
为此，我们尝试蹲下来，从孩子的立场理性剖析原因。我们发现，尽管国家课程标准变了、教材也优化了，但孩子们的学习状态和学习效果始终达不到我们理想的状态，究其原因，关联孩子们学习发生机制的学习方式没有得到关注和转变。
这里要强调的是，学习方式变革不能窄化为改变单一被动的学习方法，还要对学生的学习动机、学习需求、学习体验、学习方法、学习情绪等给予充分关注和支持。也就是说，也需要系统改革与学习方式相关联的外部要素系统。
为实现学习方式的全面、深刻变革，重庆谢家湾学校以系统推进为总体思路，探索了学习方式系统变革下学校高质量育人的有效路径，促进每个孩子全面健康个性成长。
学习方式的系统变革，是要把所有影响学习方式的要素作为一个整体系统来对待，认识并利用各要素的特点和规律，改造学习方式系统，使之满足学生全面、健康、个性的发展。我们历经近20年的实践探索，通过整体变革理念价值、学习场域、课程体系、课堂教学、对话评价等影响学习方式的关键因素，重构了“以孩子为中心”的学校学习系统。在此过程中，我们研究孩子们的校园生活感受和需求，采取一系列举措激发学生成长的内驱力，潜心培养学生的学习习惯、思维方式和综合素养，有效地促进了学生主动学习和发展，让教育真正回归孩子立场和教育本质。
系统变革：与世界连接，培养具有综合性的个体
《环球财经》：能否请您讲解一下学习方式变革的具体举措是怎样的？
刘希娅：首先是为学生创造自主、适宜的校园生活。我认为，和谐、融洽的校园生活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学生的学习和生活质量。为此，我们探索在教室里取消讲台，让老师们与孩子们打成一片，师生间的目光变成平视；因长短课设置不同，全校全天候取消上下课铃声；教室里的单人课桌改为便于交流活动的小组合作式弧形可升降课桌；学生上课时可以根据需要上洗手间、喝水且无须请示；学生和校长、老师一样平等排队取餐，自由交流；师生养成在公共场合自觉控制音量的习惯……这一个个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实际上为孩子们创造了自由自在又自主自律的校园生活场景。
其次是丰富学生的实践体验。教育的根本是育人不是育分，学生的成长不仅是看学习成绩，自信阳光的心态、团结合作的品质、实践创新能力等也是重要内容。因此，我们重视学生的实践学习，让学生在活动体验中成长；我们将教学实践融入校园生活，促进学生知行合一、全面发展。早在十几年前，为了增加孩子们的实践机会，我提出将只有一个舞台的“六一节”变成由孩子们自己创设几十个舞台的“六一周”。课间操学生不仅要会做国编操，每个班会根据不同的年龄段特点和班级文化每年创编一套自编操，并开展运动嘉年华主题展示交流活动。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收获的不仅仅是运动体验，还是关于音乐、服装、舞台体验、团队合作等内容的综合学习机会。
再次是激发学生自主探究的欲望。这些年来，从“对话课堂”到“三生三动”课堂，我们始终倡导平等和谐的师生相处模式，不断激发学生自主学习、自主探究的欲望。校园里，跨学科学习、专题类学习、合作学习、项目式学习等成为常态；学生从文本型学习走向综合化实践学习，跨年级、班级共处的社区小院成为多元有趣的非正式学习区，从而不断延伸学生的学习时空；在各种类型的学习中，每个学生的差异都得到关注，不同的学习节奏、学习需求都能得到回应，学生的学习胜任感、意义感和成就感大大增强。
以“辩论”活动为例。教师首先结合语文课程标准梳理了1~6年级循序渐进螺旋上升的辩论课程目标，随后整理出统编教材1~12册所有课文中适合孩子展开微辩论的话题。在活动具体实施中，1~6年级的孩子都会结合实际全员参与，既有低段孩子的辩一辩、中段孩子的微辩论，也有高段孩子的辩论赛；既有班级内小组之间的辩论，也有同一年级班级之间的辩论，还有校区之间的辩论；既有在语文课堂教学中结合话题进行的辩论基本技巧的指导，也有语文专题活动中完整正式的辩论指导，还为有特别需要的孩子开设了辩论社团活动，以帮助孩子进行更专业的学习。在老师指导下，每一场辩论活动，孩子首先会围绕辩题广泛调查、搜索资料，随后整理资料论证自己的观点并应对对方质疑，最后在辩论场上对所有资料进行创造性运用和表达，这不仅锻炼了学生记忆、理解、判断知识的能力，更提升了学生提炼、分析、运用知识的能力，还促进了学生迁移、转化、创造知识的能力。一次辩论活动，孩子正式的发言可能仅有3000字左右，但在筹备辩论过程中，他们收集整理处理的信息可能接近10万字。
在这样互动的学习过程中，孩子不仅发展了理解能力、辩证思维能力、语言表达能力、应对能力，还能够客观、全面、深入地思考问题，面对未曾准备的突发情况迅速作出判断和反应，获得效能感、成就感，塑造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形成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在这样的过程中，学校的办学活力也得以显现。
最后是从“评”到“诊”，让学生喜欢学习、善于学习。课程改革以来，我们致力于改变单一依赖分数、等级的标签式评价，构建重视过程激励的“对话评价”。并具象化为“吃饭好、睡觉好、运动好、心情好、品行好、学习好”的“六好”学生。孩子们的视力、肥胖率、学习态度、学习情绪、学习方法、运动情况、健康状况等内容，占据班级、学科、教师评价权重的50%。如此一来，评价更多地关注和反馈了孩子们的综合素质表现，或通过评述性语言描述、同步的质量评估反馈，或通过提供相应的展示交流机会平台予以激励，或通过肢体语言予以回应。对学生来说，评价他人、接受评价不再有被比较的压力，而是成为具有“自我诊断”“自我反思”“受到激励”特征的学习变革。如此，在健康的身心状态、正向的自我认知、饱满的学习热情中，实现“要我学”到“我要学”“我能学”的转变。
此外，我还带领老师们围绕“孩子们怎么学”这个核心，通过学科组、年级组的纵向横向融合教研，历经三年时间，总结了500余篇典型教案和260余节经典课例，研制了覆盖全学科全学段的“教学建议”，既保护老师们的个性化教学创新，又让平常每一节课的整体质量得到高水平保证。
《环球财经》：每年300多个团队到谢家湾学校研修，是研修学习方式变革体系吗？这些团队是来自西南地区，还是全国各省市？研修团队中的“回头客”多吗？
刘希娅：近20年来每年都有全国各省市的教育同行或教育界专家到我们学校来，然后在我们学校生活一周、一个月、一个学期甚至一年的也有。教育同行主要是参观研修学习方式变革的经验。
全国各省市的都有，有北京、上海、江苏等教育比较优质的区域，也有四川省凉山州等教育相对落后区域。
近段时间，北京团队到学校参观研修的比较多，比如北京市海淀区、北京市通州区等部分学校干部、教师这学期都走进了谢家湾学校。其中如中关村三小，时任校长刘可钦7曾三次带队来到谢家湾学校，每次是2~4天不等。他们想了解什么呢？想了解谢家湾学校为何没有上下课铃声，想了解为什么谢家湾学校学生的眼睛里会发光。
教育部小学校长培训中心副主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培训学院常务副院长鲍传友曾评价说：“你们这个学校像我们北师大一样，像大学一样，很宁静，没有压迫感，可以让孩子们很从容自在地生活。”实际上，我们的孩子在校园、在小梅花课程里生活、学习，特别从容、自在、自律、自由，没有压迫感，因此会特别的快乐，孩子的天性也被释放。您在与孩子交流时也会发现，孩子的眼神不打怵，不会回避您，而且和您直视，并且会用他们现有的生活经历和知识的积淀，与来访者进行交流、交谈。我们一直强调让孩子与他人、自然、社会、世界连接，这样才能培养出具有综合性的个体。而在这个连接过程中，孩子的核心素养才能够得到培养，才能成为真正的拔尖创新人才，有了拔尖创新人才才能真正地建设教育强国。
《环球财经》：据悉，课程改革作为学习方式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已经进入4.0阶段。1.0、2.0、3.0、4.0之间是递进的关系，还是一种重置？
刘希娅：谢家湾学校的课程改革4.0是学校近20年实践探索中的又一次迭代升级。
历经“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学校主题型学校文化建设、“小梅花”课程整合、学习方式系统变革的课程教学改革历程，谢家湾学校的课程教学改革从最初兴趣小组、社团活动课程化的1.0版本；到为减少学科之间的交叉重复和脱节，进行学科内整合，学科间整合，学科与生活、师生特质经验整合，开发200余个专题活动的“学科+”课程整合2.0版本；再到以学科精神为统领，以学习方式变革为突破口，以学科课程校本化实施的《学科教学建议》研发为抓手进行课程教学改革的3.0版本；逐渐升级到以推动未来社会发展需求应具有的核心素养为导向的课程教学改革4.0阶段。即以学生核心素养培育为出发点和落脚点，集合学生个性特质经验、学科视角、学校治理环节及地方性、世界性学习资源等要素，结合学校数智化“素养导航学习平台”，驱动学生主动学习、探究学习。所以，谢家湾学校课程教学改革的4.0阶段更多的是一种递进、迭代、升级。
《环球财经》：据《2022国民抑郁症蓝皮书》调查数据显示，我国18岁以下抑郁症患者占总人数的30.28%，50%的抑郁症患者为在校学生，41%的患者曾因抑郁休学。青少年抑郁症已经成为我国一个重大的公共卫生问题。据悉，您为了孩子们快乐健康地成长，带领老师们专门研究孩子们的情绪，是这样吗？
刘希娅：不同年龄段孩子的心理特征有很大差异。比如对低年龄段的孩子，在和他对话交流以及外在表现出对他的喜爱——如一个拥抱，一个摸头，一个拍拍肩，他就会感觉到老师对他很好。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对低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并不简单。可以释放孩子们的紧张情绪和压力感，让他保持轻松状态，而且愿意和人接触并交流。
中年龄段与高年龄段的孩子有什么特征呢？五、六年级的孩子可能会突然情绪爆发，初中的孩子们则普遍会控制，会压制自己的情绪，或者叫会压抑自己。
大部分的身心疾病都与情绪有关。对于这些现象，直接和孩子们说去看一下心理医生的话他们是有抵触心理的。孩子们会下意识排斥：我心理哪有问题？肯定没问题的，我不外乎是有时候有点急，有时候有点脾气不好而已。为此，我们成立心理健康中心，但名字是叫“情绪生活馆”，开设了情绪生活课，并从北师大、东北师大、西南大学、重庆医科大学等学校的心理学专业聘请了专职老师。
《环球财经》：您前面提到谢家湾学校的校园是没有上下课铃声的。当初是什么原因促使取消了上下课铃声呢？没有铃声的校园如何维持好校园秩序，谢家湾学校是如何做的？在没有铃声的情况下，刚入校新生的管理难度是否是最大的？另外，虽然学生可根据自己情况离开教室去洗手间，如果因此没听到那节课最重要的内容怎么办呢？
刘希娅：取消上下课铃声，其实是因为我们实行的是长短课相结合的模式，基于国家课程中不同学科特点，设置30分钟、40分钟、60分钟不等的长短课，因此每个班级上下课时间不一样，无法统一上下课铃声。
其实，我们感到取消上下课铃声后，校园秩序更好了。因为全校孩子们可以错时错峰休息、吃饭、上厕所，消解了人群集中发生拥堵踩踏的隐患，安全事故下降90%，又给了个性化时间给老师和学生，保障了孩子们课间休息的时间、场所、方式、效果，促进孩子们在自我管理中自主学习。基于体育课既要保障运动时长又要保障运动强度的特点，每个班级每天一小时体育课，加上体育选修课程、社团课程，确保包括初中部孩子在内的每个孩子每天两个小时运动、10个小时睡眠。
校园生活秩序不是靠机械的铃声来维持，更是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孩子和老师们基于实际情况的互相配合与理解。比如，上一节课老师和下一节课老师之间会更默契地无缝衔接，因为大家非常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这一环如果耽误了时间，就有可能影响前一位老师离开教室上下一节课或者参与其他工作的时间；老师和孩子之间也会形成默契，比如老师在讲关键点的时候、小组合作轮到自己发言的时候，都是不适宜出去上洗手间的。所以老师和孩子们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探索，形成一种隐形文化。
关于新生入校难度大的问题，其实孩子们在幼儿园期间通常是没有铃声的，所以对于他们来说适应反而更加容易。加上学校社区式混龄编排，同一层楼里各个年级都有，一年级的孩子们进来，看到高年级的哥哥姐姐怎么做，再加上老师们的引导，很快就会适应学校的生活模式。
《环球财经》：今年10月末，一则《中小学生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的新闻上了头条，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与谢家湾学校相对，现在一些中小学存在老师拖堂，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都无法保证的问题，甚至也有学生为了减少去洗手间的次数，尽量少喝水，造成尿酸高。在2019年，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对1908名中小学生家长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75.2%的受访家长称身边中小学“安静的课间十分钟”现象普遍，且在小学中最为突出。要改变这一现象，64.7%的受访家长希望教师不拖堂、不变相占用课间时间，60.6%的受访家长期待相关部门出台指导意见，督促学校改进。
您认为课间十分钟无法保证这种现象出现、发生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
刘希娅：课间十分钟无法保证的深层次原因，个人觉得从根本上来讲，是不了解、不尊重孩子身心发展规律和教育教学规律，具体来说有以下几点原因：
一是没有形成“以孩子为中心”的教育理念。当学校仅仅把孩子作为教化和管理的对象，而不是将孩子置于教育教学中心，那么就会造成对孩子主观感受的不够关注、不够支持。因此学校需要回归教书育人的根本立场，尊重孩子的生理、心理感受，将孩子的立场、体验、收获作为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这是保证课间十分钟的价值基础。
二是没有形成“学习如何发生”的专业认知。课间十分钟被占用的现象背后是不科学的学习观，认为讲解时间越长、刷题时间越多，成绩会越好，因此课间十分钟甚至节假日都不休息，但孩子们的学习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其实，从学习发生机制来看，学习时间只是影响学习的一个小因素，学习情绪、学习氛围、学习空间、学习内容、学习反馈、学习节奏等要素都影响着学生学习。因此，老师们要更多研究和优化影响学习的各要素，科学认识课间十分钟的价值与意义。
三是没有形成“谁上课谁负责”的责任意识。课间休息十分钟因为介于两堂课之间，往往是上节课教师听到下课铃就离开，下节课老师听到上课铃才进教室，中间休息时段往往成为管理真空区，极易发生安全事故。在谢家湾学校，我们通过将十分钟休息包含在老师任教课表的方式，带动老师和孩子们一起思考课间休息的时间、地点、形式，不仅保障课间休息时间，还创新课间休息方式。
校园半边天：幸福的老师更能培养幸福的孩子
《环球财经》：同样是在今年10月末，河南郑州管城区建兴路小学的一名“00后”小学女老师跳楼自杀，这一事件同样也引起了社会的关注与讨论。根据《大众日报》的报道，小学女老师在遗书中写道：“我从来没想过，作为一个小学老师会这么的难……”“什么时候老师才能只做教书育人的工作？不幸福的老师怎么能教出来积极乐观的孩子呢？”
某种意义上，学校教育就是由教师与学生这两个群体展开教与学活动并共同成长的过程。教师也是校园的半边天，教师如果不能专心地教书育人，工作上的幸福感如果不强，甚至感觉到煎熬，那学校的教育质量也是可想而知的。
谢家湾学校不断为学生创造更好成长环境的同时，在营造良好的教师成长环境方面有哪些措施？
刘希娅：的确，幸福的老师更能培养出幸福的孩子。在教师成长环境方面，我觉得要做好一个加法和一个减法。
一方面，要减去老师们的非教育教学负担。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关注和呼吁减轻教师负担。教师负担重，主要就是非教育教学的事务太多，其实老师们做教育教学研究是不会感觉有负担的，因为在研究中老师们会有更强烈的专业成就感、价值感、获得感。而非教育教学负担，除了填报各类电子表格、“关转赞评”要求不断、名次票数绑架以外，还有大量要求严苛不合理的“迎检”“创建”等，不但增加教师负担，也干扰正常教育教学活动，不利于老师们潜心教书育人。所以，我提出四个建议：
一是建议各级教育主管部门建立权力清单，对综治办、卫生、环保等部门布置给学校教师的非教育教学任务严格审核；二是严格控制各类“进校园”活动，如交通安全进校园、禁毒防毒进校园、食品卫生进校园、保护环境进校园，要提前申报、严控数量；三是社会、家庭、学校三位一体，担负好自己应尽的教育责任，密切配合、各尽其责，如在教育教学过程中发生学生安全事故，教师在无过错的情况下，司法部门要维护教师利益，不能让教师无条件承担责任；四是共同创造良好的社会教育氛围，尊重教师的专业水平，保障教师充分的教育教学自主权，家长不得无端干扰和插手教学工作。
另一方面，要在提升老师们专业能力过程中，提升他们的价值感、成就感、意义感。在谢家湾学校，我们带着全体老师坚定不移地通过学习方式系统变革探索低负担高质量的素质教育路径，老师们沉心静气扎根课堂，聚焦学习目标、学习内容、学习方法、学习评价等开展十余年实践研究。同时，我们每年派大量教师到全国各地参加培训，通过赛课“三不定”机制、工作室引领机制等措施，促进老师们持续深度开展教研，大家的观念、方法、策略、能力都得到极大提升。这里有一个数据，谢家湾学校培养的特级教师、骨干教师、名师数量在近十年来翻了几倍，到全国各地作报告、上研究课超过了1000人次，但十余年没有一位教师有偿补课，大家都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专业价值感、成就感、幸福感。
《环球财经》：高质量教育离不开好的教育资源，其中备受关注一点是师生比。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二十届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立足教育强国建设实际需要，加大教职工统筹配置和跨区域调整力度。注意到您在2022年两会期间就有关于“调整师生比”相关的提案。您提交这一提案出发点与意义是？目前我国中小学的师生比是一个怎样的情况？
刘希娅：当前国家规定的师生比标准：城市小学的师生比是1：19；县城小学的师生比是1：21；农村小学的师生比是1：23。初中的师生比是1：13.5。而地方根据实际情况略有差异，但总的来说，师生比仍然较低，教师难以兼顾到每一个孩子的个性需要。
调整师生比，是支撑基础教育进一步优质均衡发展的关键抓手，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我也多次呼吁提高中小学师生比，这将有利于教师更充分地了解学生，增加与每个学生交流的时间和机会，让学生得到更多关注与支持。
《环球财经》：2005年，谢家湾学校确定了“六年影响一生”的办学理念，并萌生了“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的主题文化。为了“朵朵放光彩”，谢家湾学校在师生比方面做了怎样的调整？
刘希娅：这些年来，随着谢家湾学校教育改革的深入，学校师生比整体来说越来越高，给予每一个孩子的个性化、差异化支持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精准。但除了师生比的调整，更重要的是不断优化教师结构、教师岗位设置、提升教师的专业能力。比如，保障体育、艺术、科学、心理等专职教师的数量，大量教师跨学科任教、教研，语文数学教师单班教学等。总的来说，就是要注重提升教师在教育教学实践中因材施教的专业能力。
与此同时，为了调适教师的工作状态，推进让教师由教多个班级的一门学科调整为教一个班级的多门学科，使教师脱离“跑班”状态，更从容、更深入地与孩子进行学习交流。另外，还通过教师自主申报工作量和具体岗位，绩效考评实行岗位课时化，进而塑造能动型组织文化，营造积极和谐的教学氛围。
吾往矣：遵循科学规律，质量检测破解改革疑虑
《环球财经》：改革除了上述内容外，还涉及哪些层面或环节？当时年仅30岁的您是如何克服压力与挑战，坚定信念的？
刘希娅：学校教育改革是一个系统工程，除了教师、课程教学方面，还涉及到理念文化、生活流程、评价方式、治理模式等方方面面的改革。
其实压力和挑战一直都有，但在这近20年教育改革探索中，我认为我和谢家湾学校的干部老师们做得比较好的，是一直在坚守以下几点：一是坚持落实党的教育方针。只要是符合党和国家教育方针政策的，基于孩子立场实实在在有利于孩子发展的，我们就坚定不移地落实。二是勇于创新方式方法。我们坚持以孩子为中心，持续在课程改革、学习方式变革、治理模式、教师提升等方面不断探索突破，进行了许多开创性实践，当然也取得了一些成效，进一步坚定了我和老师们的信心和决心。三是不断凝聚共识形成合力。基础教育改革的顺利推行，需要更多学校、甚至教育领域以外的各界携起手来，共同为孩子们健康成长提供良好的环境。所以近年来我和学校干部老师们，通过成果分享、辐射引领、媒体发声等多种渠道，尽可能带动影响更多人。我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提出101份议案和建议，涉及公安、网信、人社、检察院、法院等，竭尽所能地将外界压力转化为更多共识与合力。
《环球财经》：“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可以理解为是您最大化地接近每一个孩子的发展需求这一理念的精准概括，同时，也契合了党的教育方针——“尊重和接纳每一个孩子的差异，不辜负每一个孩子的潜能，为每一个孩子生动活泼成长提供竭尽所能的支持”。但在从应试教育转向素质教育过程中，一部分家长们难以接受，家长的教育观难以转变，甚至有一部分家长认为素质教育会固化阶层，并提出了非常尖锐的批评。您认为家长对素质教育抱有担忧，都有哪些方面的原因？
刘希娅：可能主要来自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对素质教育存在观念认识上的误区。一方面部分家长受自己成长经历的影响，更多的是凭经验参与孩子教育，缺乏对教育学、心理学的了解和学习，对素质教育的科学理解不够。另一方面部分家长不了解当前诸多教育政策的深刻内涵，依然认为素质教育是与学业学习相剥离，认为素质教育就是唱唱跳跳，就是摒弃各类考试等，这些理解都是片面的。
二是被部分短视化、功利化教育现象所裹挟。一方面，部分校外培训机构为了利益大肆炒作，违背学生身心发展规律，超前超纲补课等，引发包括家长在内的社会群体焦虑。另一方面，部分省市的部分中学违规掐尖、破坏招生秩序、随意更改学制，以大浪淘沙般淘出尖子生等功利化行为极大破坏了教育生态，使部分家长、学生被裹挟，对素质教育缺乏信心。
三是对中高考等高利害性评价改革缺乏了解。当前，不少省市都在加大力度以高考、中考改革推进素质教育落地。一方面改变命题导向，减少知识记忆型考题比重，增加综合性实践性试题。另一方面不断探索学生综合素质评价的实施路径。但这个过程还需要一定时间，新中考、新高考还处于过渡和调整阶段，部分家长因为缺乏了解，依然会存在担忧的情况。
《环球财经》：在2021年以前，谢家湾学校只有小学部，没有初中部。但在2021年，谢家湾学校开办了初中部。您曾表示，想要在别人不看好的中学教育阶段，探索不依赖掐尖挑选生源、机械刷题的办学新路，以差异化的教育内容、方法、策略保障每一个孩子全面而有个性地发展。
但我们也注意到，北京一所知名中学校长在进行素质教育改革11年后，因遭到学生家长的持续反对，于2021年年底被主管单位免去了职务。可见改革压力之大。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冒失，客观地说，您并非没有马失前蹄的风险，不担心再出波澜吗？
刘希娅：任何一项改革都是会面对各种压力的。教育改革关系孩子们成长过程中不可逆的每一天，必须遵循科学规律。谢家湾学校这些年来的实践探索，目前来看都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对未来我们并没有太多顾虑，因为我们始终做到了并且也将坚持做到以下三点：
一是教育改革一定是与党中央精神高度契合的。谢家湾学校近20年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扎扎实实落实党的教育方针。回顾谢家湾学校教育改革历程，无论是文化育人、小梅花课程改革、学习方式变革，其实都是在坚持落实立德树人、五育并举，方向对了，改革才有意义，才能见成效。
二是教育改革要符合教育教学规律和孩子身心发展规律。要真正站在为党育人、为国育才角度，探索科学的方法，让每一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都得到充分关注和支持。所以谢家湾的孩子们个个都努力成长为吃饭好、睡觉好、运动好、心情好、品行好、学习好的“六好”少年。
三是教育改革、素质教育和考试不矛盾。正如我在2022年全国两会代表通道上所说的，真正的素质教育不怕科学的考试。之所以存在某些误解，源于部分地区、学校曲解了素质教育的内涵，采取了不科学的实施素质教育的方法。谢家湾学校每学期也要面临区域统一质量监测，无论是小学部还是初中部，孩子们的学业成绩、综合素质都名列前茅，关键在于用科学的方法，关联影响孩子们学习和生活的所有要素，优化孩子们的学习过程、学习体验，提升学习效能。
点辐射面：全社会各界携手共建健康的育人生态
《环球财经》：随着您于2013年当选第十二届人大代表，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频道对谢家湾学校进行专题报道，以及谢家湾学校荣获全国教育领域第一个中国质量奖，您与全国其他省市的校长、老师的学习交流也更为频繁。教育部、重庆市、九龙坡区“刘希娅名校长工作室”成立以来，工作室培训了全国近20个省市，近十万名干部教师。
请问您在与全国各地的干部教师交流以及对干部教师进行培训的过程中，您最常、最想分享哪些谢家湾学校的理念、经验？在交流或培训过程中，是否了解到存在一些属于广大干部教师共同面对或遭遇到的问题？
刘希娅：近年来，我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国家督学，和全国20余个省市的基础教育工作者有深入的交流。今年暑假，我也到14个城市为当地中小学校长、老师们作报告。无论我走到哪里，每一次我最想分享的经验都是两点，第一点是谢家湾学校所有的教育改革都是在不折不扣地落实党的教育方针，第二点是把孩子的立场体验收获作为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因为我在调研中发现广大干部教师遇到的问题，通常就是两个问题，观念和方法。怎么调整？关键就是我分享的两点，一是牢固树立为党育人、为国育才的观念，就能确保我们前进方向是正确的，所有的探索才是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二是坚持真诚地以孩子为中心去进行教育实践，就能产生无限的教育智慧、创造多样化的路径策略。
《环球财经》：您刚刚提到“在调研中发现广大干部教师遇到的问题，通常就是观念和方法的两个问题”，在前面您也三次提到“共识”一词。这个共识是指是希望在观念和方法上形成共识吗？目前各学校间在教育观与教育方法方面主要存在怎样的“差异”，差异是如何产生的？您为何一直坚持不懈地呼吁达成共识，共识的重要性是怎样的，体现在哪些方面？
刘希娅：关于不同学校在教育观与教育方法方面的差异，我个人认为核心还是观念与认识的不同。中国千千万万孩子的成长，不仅是教育内部的事情，也需要全社会各界携手共同为孩子们营造健康的成长生态。
一方面谢家湾学校积极发挥辐射带动作用，采用集团化办学、结对帮扶、校长工作室、承担国培项目等形式，带动区域内20余所学校和全国十余省市近百名校长共同探索素质教育实践路径、坚定素质教育信心。通过派遣干部教师支教交流、接待教师驻校跟岗研修、课程资源共享等具体方式，帮助集团成员学校和结对帮扶学校提升管理水平、加强师资队伍建设、深化课程教学改革等，带动了学校办学水平的整体提升，促进了区域教育的优质均衡发展。
另一方面不断呼吁加强家、校、社协同育人，凝聚更多共识。谢家湾学校通过统整家校育人目标、畅通家校沟通渠道、整合家校育人资源等方式，不断凝聚共识、形成合力。而我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也提出多份有关家、校、社协同育人方面的建议，如在社区建立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中心，针对违规掐尖、违规补课等行为加强县域教育治理督查等，共同营造健康和谐的育人生态。
《环球财经》：您在《建设教育强国：基础教育的使命与担当》一文中表示：“在与各地一线教育工作者进行深入交流的过程中，我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和认识到，高质量教育体系的建立和教育治理的综合变革，需要参与其中的每一所学校、每一位校长、每一名教师都准确识变，主动应变。”在2035年“建成教育强国”的目标下，您基于与全国广大干部教师深入交流的机会，同时作为国家督学、全国人大代表、国家教师教育咨询专家委员会委员，您将如何与广大教师干部协同，共同推进教育强国建设，您认为广大教师干部应如何参与其中，具体如何应变？
刘希娅：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重塑全球经济结构的新时代背景下，建议广大干部教师从三方面主动应变：
1.提升综合素养，加强对创新人才的关注培养。创新人才的培养，需要教师不断优化人才观念，面向全体学生，真正结合学生的个性、潜能提供精准支持，为创新人才的可持续发展创设具有包容性和支持性的良好环境。
2.强化数字能力，加快数字化校园建设的推动。当前，教育数字化的推进是大势所趋、刻不容缓。我们首先要学习起来、行动起来，成为具有数字化素养的教师，才能培养引领和适应未来科技产业不断变革的新时代人才。
3.增强课程领导力，促进新课程方案高质量落地。课程领导力不仅仅是一所学校书记、校长的事，作为课程的具体实施者和创建者，教师也要从课程研发、课程实施、课程评价等方面入手，提升自己的课程领导力，探索更多核心素养导向的新课程新课标落地策略。
资料链接
1.孙文轩：《任正非：华为会越来越困难，但也会越来越兴盛》，新京报贝壳财经讯，2023年9月22日；
链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77722099941387861&wfr=spider&for=pc
2.钱学森之问：2005年，温家宝总理在看望钱学森的时候，钱学森对中国的教育和科技发展提出更高期待：“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科技创新人才？这便是著名的“钱学森之问”；李约瑟难题：由英国学者李约瑟（Joseph Needham）提出，他在其编著的15卷《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正式提出此问题，其主题是：“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1976年，美国经济学家博尔丁（Kenneth Boulding）将此称之为“李约瑟难题”；
3.王淳，刘波：《重庆首个！谢家湾小学荣获全国教育领域唯一“中国质量奖”》，上游新闻·重庆晨报，2018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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